原先我们有讲述改革开放之初十年故事的《大江大河》,现在我们又有了讲述最近五、六年发展故事的《县委大院》。
原先我们有进行深刻政治思辨的周梅森式的中高层政治博弈剧,现在我们有了王小枪携手孔笙的基层政治生态剧。
正午阳光出品的《县委大院》将于今晚迎来大结局。这部剧由总台央视综合频道首播,腾讯、爱奇艺、咪咕视频同步播出,多家省级卫视跟播,这样的组合最大限度地实现了对目标人群的覆盖。
这部剧没有采用善恶交锋的传统戏剧模式,也不是尽情铺写人间烟火的生活流。故事紧扣一县的脱贫致富和绿色发展,散点透视,白描手法,群像讲述。
貌似每一个问题都浅尝辄止,每一个线头都没有穷尽。这其实是两方面因素决定的。一是篇幅所限,群众利益无小事,每个问题都可以做一部长剧,而《县委大院》只有24集。
二是体裁所限,它毕竟不是天马行空的畅想叙事。既然是全国2000多个县(市)的缩影,既然是数不胜数的基层干部的采样,普适性大于极致性就是必然选择。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部剧是浮光掠影之作。编剧王小枪在县城文化的浸泡中长大,随手点染皆成风情。导演孔笙对当代中国有着深入的体察,导演组也有成员前往县委大院采风。
它用流动不拘的叙述、层出不穷的人物、前后呼应的笔法、轻拢慢捻的火候,绘制了一幅县域治理的全景图。县乡村三级组织,干部、群众双重视角,长远发展和眼前利益,形式主义和实干主义……各路人马粉墨登场,各种矛盾交织涌现。
治国理政,县治是基本单位。县域治理得好,下可安定百姓,上可鼎撑国家。县治是一篇大文章,而《县委大院》是来自一线的传神写照,也是读懂中国的有效参考书。
梅晓歌(胡歌 饰)初到光明县,出任的是县委副书记、代县长。作为全县领导干部中的“二把手”,他要大刀阔斧做事,又要在时任县委书记吕青山(黄磊 饰)面前摆正位置。
后来光明县再出污染事件,吕青山被调走,梅晓歌升任县委书记。这进一步显示了在这个落后县做官的“凶险性”,也给他提供了更大的施展抱负和才情的机会。
梅晓歌的“施政纲领”,一言以蔽之就是实事求是。这四个字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总是被强调,正因为其真正实现的难能。这四个字得到贯彻落实,这一时期往往就高速发展。这四个字蒙尘黯淡,这一时期往往就徘徊不前。
梅晓歌不肯在首次当着全县干部公开讲话时,念虚假数字,提虚高目标。他也不肯让乡里的奶牛场在省厅领导来临前换新招牌,装点门面。他更不肯在招商引资中向投资商作出力所不及的承诺。
一开始自然是引来了物议纷纷,上下惊疑。但真实自有颠扑不破之力,在真实基础上作出的规划更能取信于人。在诚恳的运作下,外地的投资商廖总杀回来了,省厅的专项资金拨下来了,而梅书记在干部、群众中的威信也就建立起来了。
实事求是关乎一个人的理想信念和政治品格,作为一种为政的指导思想是极难做到的。在这个最基础也最考验官员的问题上,《县委大院》旗帜鲜明,梅晓歌笃行无悔。
如果说梅晓歌是外圆内方型领导,他的搭档艾鲜枝(吴越 饰)县长就是快人快语型干部。快人快语是实事求是的进一步外化。
艾鲜枝谈到过自己的骂人曲线:当副县长时骂人,到了宣传部好一些。当了常务副县长又骂人,当了副书记又好些。现在当了县长,又开始骂人……
其中的逻辑很清楚:在主官位置或攻坚岗位上,不骂人推进不了工作。而在非主官位置或非攻坚岗位上,就可以超脱一些。
以实事求是为基准,需要战胜内心的杂念。将实事求是落到实处,需要勇往直前的犀利。艾鲜枝不允许手下回答问题时含糊其辞,也不允许治污的合作伙伴捣糨糊。梅晓歌的内家拳配上艾鲜枝的外家拳,就是一套无往不胜的组合拳。
但梅晓歌和艾鲜枝并非单一理念的标签化人物。梅晓歌身上全无官气,他可以与任何身份的人打成一片。这就使得他身负24小时雷达,从三教九流中无差别收集信息,汲取民意。
胡歌的表演,似乎与我们对官员的刻板印象对不上。但不如说,如果现实中的官员具备了梅晓歌“五湖四海”的能力,就绝对不会受人蒙蔽。
艾鲜枝一丝不苟的样子,让人想不到她也会走捷径吧?她还真就会。为了给奶牛场申请经费,她是真的不怕麻烦老同学,也真的不怕栽面子。当然,这些联络感情的事儿不违规,一个身段灵活的能员干吏就此浮出水面。
好的文艺作品,奉献圆形人物,而非纸片人物。就连与梅晓歌风格迥异的邻县县长曹立新(李光洁 饰),也不是简单的反面教材。
梅晓歌实事求是,曹立新飞檐走壁。他有些像前些年较为常见的“唯GDP论”者,相信做事就得冒风险,只要不以权谋私就不会有大问题。
在一个讲求高质量发展的年代里,在铺摊子、上项目已经积压了诸多风险的前提下,“投资商提什么要求都敢答应”自然是过于激进了,曹立新也为激进付出了代价。但在任何时候,不当太平官的劲头,都好过得过且过。
县委书记和县长的任务虽然繁重,总还能大致保持一种从容的节奏。而到了乡镇委办局这一级,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张惶急的脸。
城关镇党委书记乔胜利(王骁 饰),被老上访户戏耍,被老领导揶揄,被拆迁户砸玻璃,被老婆甩脸子。他貌似事事有预案,实际上总是处在失控的边缘。
原平乡党委书记李保平(房子斌 饰),出场就骗领导签字,妥妥的坏人模样。后来他借酒发表了“基层干事难”的含泪演说,一时引无数观众共情。
还有那个在迁坟问题上先斩后奏的信访局长郝东风(张隽溢 饰),那个基本上不敢待在自己办公室的财政局长叶昌禾(吴其江 饰),那个发洗衣液开展“围炉夜话”的鹿泉乡党委书记李来有(宁文彤 饰)……各有说不出的窘迫。
最窘迫的是长岭村村委会主任三宝(任程伟 饰)。他的上衣总是被汗浸湿,总在接打糟心的电话,表情没有轻松过一秒钟。他貌似媚上压下,其实用心良苦。
这些人物组成了一种无比真实的气场,他们共同承受着夹心层的疼痛。努力完成上命,维持底层安定。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执鞭的皂吏,而是一群困在表格里的做事的人。他们的狡黠与弯绕可以理解,他们的焦虑和确幸可以共情。
当然,《县委大院》也没有回避某些委办局所在民生问题上吃拿卡要的问题。一个卖羊汤的老字号,快被乱收费搞得经营不下去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创业者,差点遭遇10万元罚款的灭顶之灾。一个邻县来的开火锅店的老板,被无限漫长的办证手续挡住去路.……
而且,《县委大院》还提供了一个移动的视角。从第一集开始,大院里的新人林志为(张新成 饰)就接受着表哥袁浩(黄澄澄 饰)的职场私课培训。
袁浩嘴里那些“官场秘籍”半真半假,有着极强的娱乐性。林志为真正的成长,还是来自于个人修炼和工作历练。在成为县长的联络员后,他又主动要求到乡村一线锻炼。
基层社会,是人情社会和法治社会的交汇,也是宗族文化和官僚层级文化的混合,多种游戏规则并存,权大还是法大没有标准答案。在这里,林志为继续经历着人情世故的磋磨,也逐渐摸索到了一些问题的终极解法。
企业排污为祸长岭村,林志为代表村民发起环保诉讼。经过艰苦的取证和辩论,长岭村打赢官司,获得赔偿。林志为的这番作为说明,解决利益关联复杂的问题,好言好语不行,据理力争不行,甚至长官意志也不行,只有对簿公堂、司法裁断可行。
能为乡村振兴保驾护航的,是建立在现代文明之上的法治。能为县域治理提供持续动力的,是掌握了更先进理念的年轻干部。林志为的视角看到了问题,也昭示了出路。
《县委大院》还有意无意地承担着荡涤落后观念的任务:农村来的梅晓歌的职业路线,没有被城里的丈母娘的意志绑架;独立女性乔麦(万茜 饰)的援藏计划,也没有被催生的婆婆打断;林志为娶了心仪的女友何亚萍(黄尧 饰),自由恋爱战胜了林母坚持的婚姻攀附..……
这部剧探讨了为政理念,也进行了文化输出。它讽刺了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礼赞了实事求是的作风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它不是单打一的宣讲,不脱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现实逻辑。
疫情终将成为过去,常态中国需要共建。《县委大院》在2022年的岁尾,向我们展示了前疫情时代的奋进和困扰,为干群之间彼此的感知增添了新的注脚。它可能不会像《山海情》那样赢得年轻网友的集体共情,但它已经赢得了诸多基层工作者的普遍叫好。而且,多年以后回望,它将成为记录这一时期基层政治生态的可靠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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