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地半米”,是导演辛爽一直以来在作品里追求的感觉。具体来说,是指在一个很写实的场景下,有一些很浪漫的东西。
写实,比如说对家乡,对东北普通人生活的刻画,水捞饭、钢铁厂、录像厅……浪漫,比如说两个年轻人在秋季的阳光中,走在长长的铁轨上,念一首诗,又比如,年迈的老人穿过玉米地,对着20年前火车上的自己,大喊“往前看,别回头”。
无论观众如何评价《漫长的季节》,对于辛爽而言,这趟旅程已经毫无遗憾。如果说《隐秘的角落》更多是体现着他的能力,《漫长的季节》则处处体现着他对家乡的情感。
“所有我想传达的东西,都已经在那个戏里了。我觉得,因为这部戏给我和我的家乡带来正向的东西,拍完这个戏之后,我感觉自己和故乡更近了。”
辛爽看到原创故事时,已经是第四稿了。故事讲的是一个老年的东北出租车司机,试图解决自己人生里的一个问题。吸引他的是这个故事中出现的一些人物,一些有生活质感的细节,“和我身边的一些真人很像”。
等到着手开始改编,故事中的案件反而成了比较大的障碍。在目前的影视市场中,以东北为背景的犯罪题材已经快拍得让观众审美疲劳了,“我们会比较担心,怎么做才能让观众看起来没有那么重复。”
其次,案件是这个故事的核心,这和辛爽个人的创作逻辑不太一样,“案件应该是一个展示人的东西,特别像穿针引线,我们看的不是针线,而是要通过针线展示出来一个主题。这也是后来我们在做这个项目的过程中,一直在不断解决的问题。”
改编用了近一年时间,他首先要确定方向,之前的视角是围绕着王响一个人展开,以悬疑和推理为主,“在原剧本里边,很多人都不在现代的时间线里,龚彪、马德胜更像是辅助王响去寻找真相的,比较功能性的人物。”现在,剧本变成了一群人一代人的故事,主题是“时间变化在人身上留下痕迹”。
方向确定以后,故事的重点从案件转移到人物,辛爽想把故事里的人都做得更强大、更丰富,因此他请到作家班宇加入创作。“之前,我就很喜欢班宇老师书里边对人物的那种描写方式,很有生活质感。”
班宇加入之后,对人物调整提出了重要的思路,“他把李巧云这个人物,从过去的时间线拿到现在的时间线。”这个做法启发了辛爽,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物,如李巧云、邢三儿,也都出现在过去和现在两个时间线里,时间与人的主题被强化。
11个月后,辛爽将这个东北的悬疑剧本《凛冬之刃》,改成一个深深地打上个人烙印的故事。因为想说的是人和命运的主题,所以原本的标题也就不太符合故事气质了。
“有一次剧本会结束后都在闲聊,我看了班宇当时还没有发表的小说,题目是《漫长的季节》,我觉得那名字很特别,冥冥之中感觉这个名字非常适合这个故事,就像是为这个故事起的名字一样。”
《隐秘的角落》一开头,张东升就把岳父岳母推下山崖,牢牢吸引了观众的眼球。而《漫长的季节》有一个令部分观众觉得缓慢的开头。按照当下的电视剧创作法则,别说黄金七分钟了,前三集过去了,观众也没能看到什么刺激的剧情。出租车司机王响(范伟 饰),和妹夫追查一起受害人消失的车祸事故,其间穿插着20年前他和妻儿的日常生活,碎尸案的出现也是作为背景。
“我没有考虑什么样的故事一定是什么样的开头。如果那么想了,对于观众来说是一种傲慢,因为在作品真正上线被观众看到之前,你脑子里或者你嘴里说的观众,其实只是一个概念,它不是真实存在的,是你想象出来的。但在那个时候,我们先要自己来做第一波打双引号的‘观众’,自己来判断这个故事的展开方式是不是合理的,不要随便地去轻视观众,认为怎样开场观众才会接受。 ”
其次,针对慢热的剧情,辛爽解释,他们创作时就设计好了,这是一个“冰山型的故事”,剧集是从海面上那一小部分开始讲起,“因为故事很庞大,我们前面要详细地把每个人物铺垫好,前面的一些闲笔都是伏笔,在背后产生一个很大的力量。在故事展开之后,你会发现底下那一部分是很庞大的。”
也因为各类伏笔的铺垫,实际上播到第10集,几乎大部分观众都已经能够猜到案件真相。什么时候露出什么线索作为伏笔,辛爽一直到最后剪辑台上还在调整,“创作是一个非常动态的事情,可能原来只是一个种子,现在它生长出另外一个样子,但是你说它在种子时,这个东西是不是很模糊?不好说。直到在剪辑的时候,我们创作的内容都还在变化,在生长。”
让观众因为各种线索铺垫早早猜到故事的真相,在悬疑类型中是冒险的,但辛爽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们的故事类型,首先是剧情,其次才是悬疑犯罪。第十集播出后,我看过很多观众的反馈,都说此刻我根本不关心这个案件会发生什么,因为那一刻他们会意识到,整个故事的核心并不是让你弄明白这个案件是怎么回事,如果按照顺序来讲这个案件的话,它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案件,这个项目本身不是本格推理,也不是破案为主的故事,我们讲的还是时间和命运。”
时间和命运的主题,最终是落在每个人物上,剧集播出后的效果,也确实如辛爽所言,观众更愿意关注和分析个中人物,从主角王响、沈墨,到罗美素、殷红等人。
“龚彪跟案件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关联,所以我才要用秦昊老师来演这么一个角色,希望通过他来告诉观众,我们的故事实际上要传达的主题:那就是人生。龚彪更像我们生活里的普通人,在生活里,我们很难遇到碎尸案,更多的是家庭、婚姻、爱情,他身上承载了更像普通人命运的主题。”这个人物在东北太常见了,正因为他离案件比较远,才作为“普通人”代表。
辛爽给龚彪设计了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结局,在中彩的开心时刻飞向人生的尽头。这个结局看上去并不普通,但辛爽不这样想。“我觉得,在生活里,死亡就是最普通的一件事,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这件事非常普通,命运不会提前告知你,你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死亡什么时候会接近你。”
回到王响身上,辛爽表示,王响和儿子王阳的核心矛盾就是两代人之间的不理解,王响最终解决的问题,还是所谓的不理解造成的遗憾,这是形成整个故事的主要发动机。“如果我们设定他和儿子之间是理想的父子关系,冲突就没有了,故事也就消除掉了,当然那可能是另一个故事,这不是这个故事里我们要探讨的话题。”
不过,辛爽并不想太多探讨有关剧中人物的设定、走向等问题,“对创作者来说,我们在创作初期聊过很多次人物,那一个时刻去聊是有意义的,因为那是这个故事怎么形成的,但是现在这个阶段,我参与到这种讨论之中非常破坏观众对戏的理解,我希望我和观众之间保持的距离是在作品里。”他不想否定观众的评论,“我作为一个创作者,粗暴地给出一个所谓的官方答案,说什么是对的或者错的,就会破坏掉这个作品的生命力,让这个作品变得没有魅力。很多东西用语言是呈现不出来的,那就是视听语言的魅力。”
《漫长的季节》的突破,不仅在于深刻的主题设定,从观众角度说,无论多么厚重的主题,都要融入好看的影像里才有效。如何让一部剧变得真正“好看”,是导演个人能力的最大体现。
一是剧集采用多线叙事,辛爽打破常规,用光影变换就完成了三条时间线的转变,这个举措是十分大胆的,要知道,连电影都少有这么做的。
“因为标记时间这个事情,在创作里边是最简单的一个方式,我每次过渡都打上时间,用不同的色彩、画幅区分,有很多办法可以让观众一下就能知道时间线。但是我们为什么没选择那样的方式?因为在我们创作的过程里,我们判断那样的方式,对故事的叙事并没有很大的帮助,反而会对那个故事会造成影响,观众会一直注意到那个时间线的存在。我们想追求一种效果,当这个故事在第十集的时候,两条时间线撞在一起,形成一个环形趋势。在第十二集下雪的那一场戏,就是过去现在未来整个融为一体,时间是融为一体的。”
辛爽提出,他在创作中非常重视叙事效率,“在一个镜头里,我们就做两个时代的变换,或者一个人物状态的变换,这是一种追求叙事效率的方式。”
另外,辛爽解释,打上标记不仅是“阻碍”叙事,更是有些“阻碍”观众理解剧集主题,“我们在用时间去讲述时间,前面的时间我们需要把它给隐藏起来,不让观众刻意注意到,还是为了观众对于时间这个概念更好的理解去服务的。”
除了叙事手段,剧集里演员和角色的融合神乎其神,也是观众关注度最高的部分。主角的表演不用赘述,连各种配角的演员也因此出圈,有些此前并不常出现在小荧屏上,比如罗美素的扮演者林晓杰,此前常年活跃在美剧中;傅卫军的扮演者蒋启明,此前更多在话剧圈工作。
辛爽解释,他是在选角导演第一轮筛选和思虑后,才见到各个演员,要说这些好演员的选择,也是团队的功劳。辛爽强调,“演员演话剧还是演电影,观众见过还是没见过,都不是我们的标准,我们唯一的标准,就是他是不是适合这个角色。”
熟悉东北影视剧的观众,不难看出辛爽在这部剧中对《马大帅》极具诚意的致敬,“范德彪”范伟的参演当然最明显,龚彪的外号“彪子”,桂英风味烤肉店(桂英在《马大帅》中是一个饭店女老板的名字,她还是范德彪的老相好,但是最后范德彪辜负了她)、KTV中三人唱起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是范德彪拿手歌曲,维多利亚娱乐城以及同一个门童演员等等,通过花絮还能看到,辛爽还有范德彪同款上衣。
辛爽非常喜欢《马大帅》,小时候他觉得这剧好看,是毋庸置疑的童年回忆,当了导演以后,他更关注这部剧里演员之间的状态,“我会刻意找一些《马大帅》的幕后,看他们当时拍的幕后花絮纪录片,去看他们当时是怎么样的一个创作状态,从里边学习一些东西,看怎么样才能让戏看起来更有生活质感,所有的演员表演更灵活、更流动。那个剧里的表演很自由,是我喜欢的一种表演氛围。”
他设置和《马大帅》有关的情节,也是想体现剧集本身的主题,“我希望让观众在戏里戏外都能感受到时间这样一个命题,某种程度上是在辅助叙事。”比如找同一个演门童的老师来参演,也有这个原因,“当时他在《马大帅》里,还是一个小年轻小伙子,现在已经变成一个中年人了,这也是时间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迹,也承担了这部戏时间和命运变化的主题。”
但是,有些技术性的问题,引发了一些争议,比如演员的特效妆。这部剧几乎主要演员都上了老年特效妆,特效妆的费劲在多个花絮里都有体现,比如妆前妆后变化大的秦昊,每天要用4个小时上妆,2个小时卸妆。这样做真的有必要,真的值得吗?
“它是一个最适合去展现这个故事的方式。假设说我们单纯把一个角色变老,可能不需要物理特效妆这么复杂,但是我们追求的东西,并不是单纯把人物变老,我们追求的是人在时间里经历了什么,时间会在人身上留下什么样的痕迹和变化,特效妆要承担一个叙事的作用。”
辛爽举例,黄丽茹这个角色,20年前,她是一个非常爱美的人,20年之后,造型一出来,观众立刻就会明白这个人20年经历了什么,“我们怎么表现这个人物身上有一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没变?这个造型就已经讲明白了。”又如,龚彪的肚子腿和肤色,大家一看这个人的形象,站在一辆出租车的旁边,就知道他从事的是司机职业,这个职业会给他带来肤色变黑的特征。
“这种变化是承担了叙事的功能,我们并没有考虑它造成多大难度,还是叙事效率的问题。”辛爽说道。
他也解释,特效妆在前期会反复测试,包括会和演员沟通,测试方式是用摄像机直接去看演员在表演时候各种面部表情的幅度,演员自己也调整幅度,并不是一拍脑门就决定的事,因此,对于所谓表演折损的问题,他作为导演是看最终效果,“表演不是一个孤立存在的东西。”
在结尾,班宇写的诗多次出现,王阳和沈墨两个人在铁轨上读诗的场景,也是辛爽最喜欢的场景之一,那是团队一起去昆明勘景时,最让他惊喜的场景。
“上边有很多很多大的工业机器,看起来非常像一个游乐场,大的机器下边又有很多很美的植被,我们觉得形成了一种很有意思的感受,在一个工业情景下,依然有很多很有生命力的东西在。这也符合我所追求的,离地半米的概念。”
结尾时,王响跟王北坐在一起,又念了诗的四句。从剧作上来说,这也是一次呼应。这首诗第一次出现时,王响指导王阳,应该有一句“嗒滴嗒滴嗒”,但那场戏的情境是,这对父子之间是有冲突和矛盾的,彼此不理解的。结尾处,辛爽借此表达王响终于可以把那首诗大大方方用一个非常平静的情绪读出来了,父子之间在那一刻找到了彼此理解的方式。
还有些诗意,是纵观全剧能感受到的。比如全剧充满了喜剧元素,好笑的东北方言,但最终的结局里,实际早已埋好了残酷,青少年早夭了,不该死的人、命硬的人、即将转运的人、运势正旺的人,全都走向了死亡。悲与喜的对比,融合得浪漫且诗意。这或许源于辛爽对生死的思考。
“悲喜是人生的常态,其实你甚至可以跳出来看,这里说的不只是东北,是人类共通的东西,讲的是命运,命运一定包含悲和喜。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不代表死了就是悲。死亡是一个很中性的东西,它对每个人都公平,每个人都要经历。”
比如那首映衬在最残酷的案件发生时的《蓝色多瑙河》。这首配乐在全剧中令人印象深刻,是一个奇妙的搭配,那一刻,每个人的命运都被扣在一起了。
这也是全剧较晚确定的一首音乐。辛爽是音乐人出身,对音乐敏感度很高,但他一直没有想好,到底要用一个什么样的情绪去表达那一段剧情,也找不到合适的歌曲。“有一天,我给我儿子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打电话,彩铃就是《蓝色多瑙河》,音乐一响起来,我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太空漫游,情绪一下从脑子里涌出来了。”就这样,他铺上了《蓝色多瑙河》。
“这首歌其实是非常理性的,它不带有任何的主观色彩,没有渲染情绪,没有悲喜情绪的变化,只是静静看着那一刻所有人命运在发生变化。第十集的结尾也传达了类似的感受,就是一个非常客观、非常理智的看待人类命运的音乐。”
在结尾处,《再回首》将全剧氛围推至高潮。辛爽认为,所有观众看完这个故事,都会有情绪的延伸,这个故事在那一刻已经结束了,你还要回到现实,面对自己的生活。而这首歌的歌词和旋律,非常符合那时的观看者心境,因为在全部剧本完成后,他作为一个观众,脑子里就是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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